飛機降落的是瞬間，我的心情依然載浮載沉。

我真的該出現在這裡嗎？ 這句話已默默的在心底迴盪千百次。

首爾這個城市對我而言，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好的、不好的; 甜美的、苦澀的; 笑到發傻的、哭不出聲的。我心中最難以割捨的，疼痛卻又甜蜜的，如絲緞般反覆纏繞的故事。

 

 

21:47，攝氏-2度。

踏出仁川機場的那刻，那些熟悉的感觸又排山蹈海而來。一樣的街景，一樣的公車站牌，一樣的等待。

空氣，此刻最熟悉的竟然是空氣，首爾那乾燥柔軟、冰冷的空氣，一吋吋的拂上你未被衣料覆蓋的肌膚，緩緩穿透一切阻擋物，親吻有關你的一切，喚醒你所有可能的記憶，侵蝕你的抗拒，直到你緩緩從口中吐出一縷白煙，「哈。」

距離巴士的到來還有10分鐘，在-2度C的冬夜裡，10分鐘似乎顯得格外漫長。

我把圍巾纏得更緊了些，雙腳不自然地在原地抖動，口袋無論如何就是不夠深，沒能留住從手掌間逐漸流失的溫度。

巴士終於到來，司機大叔站在車邊向我吐了一推韓文，楞了兩秒，明白他是想問：「去哪裡？」

我笨拙地滑開手機，點了那張自己都快看不懂的地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目的地。似乎一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或是才想去承認，真的只有我，這裡只有我，沒有誰了。

從仁川一路向首爾開去，眼前的景色也越來越熟悉，這座大城市不曾歇息，負載著一千萬人繁雜的腳步聲，數不清的霓虹燈，以及那麼多個夜晚裡觥影交錯的吆喝聲。

漢江還是那麼美。

整座城市的夜光倒映在江水上，就是在這般夜晚也將水面染得昫爛，像條陸上銀河，隨著每一次的波盪閃爍。我靠著窗，看得恍神。

 

 

 

抵達住處時已近12點，途中還因為迷路折騰了一番。

這是一間位於新沙洞林蔭大道邊的獨棟別墅，我從Airbnb上訂來的。這是我第二次入住這種和陌生人分房的民宿，第一次是在京都，上禮拜。

「希望你不介意你的室友們全是男生……，期待你的到來！」約莫20分鐘前我收到這封來自房東的短訊。老實說我真的不介意，但是抵達門口時還是不停想像房間裡會是什麼模樣…….。這麼晚了，希望不要把大家都吵醒了。

一打開門，美麗的房東立刻上前來迎接，輕聲細語的和我介紹房子的一切，她看上去約莫不到三十歲。

轉個彎才發現原來房客們都還沒睡，圍著一圈在廚房邊的吧台聊天，不同種族、不同口音，每個人都因為某些原因而聚在這裡，大家有說有笑、無話不談。

James是位韓裔澳洲人，大半的時間都住在雪梨，唯一在韓國就學的時段居然是靠交換學程申請回來的，目前打算回首爾轉換工作軌道。

Beatrice和Ando來自西班牙南部的Malaga，有著南歐人的熱情，更有著時裝雜誌Model般的外表，下個星期就要開始在韓國為期半學期的交換生活。

Kyle是位來自美國的英文教師，已經在首爾住了兩年，老神在在，美式幽默滿點，似乎因為來久了看起來一點也不興奮什麼都不太care，2/3的時間都在睡覺（據說）。

Jongwon是位未入學的的韓國大學新鮮人，來自其他縣市，喜歡音樂，對大學生活充滿憧憬，非常真誠的大男生，對於突然交到這麼多國際朋友表示很感動。

阿，

這就是一個人旅行最棒的地方呀。

我們帶著自己的故事，去交換別人的故事。沒有顧忌，沒有必然或不然，只有你和我最簡單的分享。我們張開所有感官，更盡全力的去搜尋身邊的一切細節，更坦然，也更勇敢。

大夥暢談到深夜，明明才初次見面，卻已有太多事物能夠分享。記得這天一直到凌晨三點我才睡去。

 

 

首爾對我而言，是一座特別的城市。非常、非常特別。

城市容貌下有著複雜反覆的情緒，每條街道、每個畫面、每個場景，對我而言都是數不清的回憶，站在人群中，閉上雙眼，深吸口氣，似乎就能回到那麼多個某一天。或許還需要時間把回憶消化成故事。但，我深愛著這座城市，深愛著那些我曾經付出的，與它曾經帶給我的一切。

睜開眼已是午時，

房間裡只剩我，和我同房的Kyle和Ando似乎早已出門了。

沒有特別的規劃，其實在心底對接下來的十日感到心慌，想到自己必須單獨走上熟悉的街道，我其實不那麼想起床，轉過身又往枕頭裡塞。最後還是因為口渴走到廚房去拿了杯溫水。

我穿著睡衣，睡眼惺忪，頭髮不知往上翹了幾根，咕嚕咕嚕的喝著水。

「Good morning Iris! What are you doing today?」噗，這副德性居然還得被認識的人撞見，還以為大家都出了門。原來是James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用「It’s a beautiful day」的眼神看著我。

「Uhhh…… No, I have no plans.」我回。

「Oh. Then, can I play with you?」James隨性的一說。

可能剛睡醒還在發傻，對於這個突然的邀約，我大概楞了三秒。想想後覺得，太好了！今天不用自己過呢。在首爾的第一天，是個有趣的開始。

 

 

James看上去年輕卻又帶點早熟，27歲的他，目前在知名顧問公司上班。他說，畢業後，工作佔了他人生的大半部分，雖然賺了很多錢，但把所有時間都賠上，常常一天睡不到4小時，覺得人生太累了。這次決定回首爾長住兩年，尋找新的工作軌道。聊起旅遊，James的眼裡充滿熱情，認為真正的享受就是旅居各地的青年旅館，用最真切的心最近距離的探索，認識來自各地的人。因為工作的關係或許常常出差、住在高級的連鎖飯店中，但那樣的時光對他而言卻很空虛，很麻木。

我幫James拿了包行李，一起跳上了台計程車，前往他在首爾的下個落腳處 ─ 一間位於梨泰院(Itaewon)的青年旅館。

梨泰院(Itaewon)我其實去過很多次，是我在首爾蠻喜歡的一個地方。這裡駐紮美軍營地，外國人特別多，充滿異國風情的餐廳更是遍地開花。我喜歡來這裡restruant hunt，在不同的Menu前徘徊，猶豫不決後鼓起勇氣走進其中一間，某一年的生日便是這麼過的。

James雖然長住澳洲，但對於首爾了解的程度卻不輸當地人，我有些驚訝，只在大學時期交換了一年能夠知道這麼多嗎？他告訴我，盡情迷路、探訪首爾的街道是他最喜歡的事，一年內自然是走遍了無數街巷，一走再走，直到滿足所有好奇心。我想，這不就和我一樣嗎？

跟著James的腳步，走入了那些我平常未曾踏入的街巷，驚訝原來梨泰院還藏有這麼多我不知道的驚喜，一間又一間的可愛小店、特色咖啡廳、酒吧，倚靠南山腳，首爾塔就在眼前。翻過山坡的另一端，在靜匿的住宅區中居然還藏有一間現代美術館，Leeum Museum，可惜我們經過時已經休館，未能一窺其中美麗的收藏。

一路上聊起我們，對旅行的態度、分享彼此的經驗和故事，越來越起勁，許多想法都不謀而合，明明只是一面之緣卻深深互相了解的感覺。或許認識不到48小時，卻能娓娓道來各自的人生。在一間咖啡廳坐了下，分享彼此最近的煩惱，傷心或難過的事講出來後都似乎能大笑幾聲，在彼此的意見中找到一些支撐的力量。

我告訴他，我很感謝他今天的邀請，剛抵達時的煩心似乎都成了庸人自擾，

我感謝他，幫我找回旅行的意義。

 

 

 

 

這天晚上，我邀了韓國的朋友，Ando和Beatrice也來了，五人一起在梨泰院一間韓式酒吧小酌，不同文化交雜在一起，再配上幾杯燒酒，換來滿桌的歡笑聲。

「你的韓文名字實在太難記了，從今天起，你就叫Feranado！西班牙名！」Ando對著我的韓國朋友說，大夥兒笑得東倒西歪。

我看著這群可愛的人，感謝他們出現在我的旅途中，再乾一杯燒酒，敬在首爾，如此美好的第一夜。

 

Iris

2016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