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查理的相識是在高中時期。
那時我剛從美國回來,對於新的年級還不是很熟悉,但因為參加了熱音社這類表演性質的社團,在校園中還算是小被認識。
記得他那時候成天管著我女神、女神的叫,我想大概是10%的欣賞(或者更低)加上90%的消遣,但其實我們壓根一點也不熟,但可能也就這樣亂叫出了我們之間的友情。
查理在我眼中是個神奇的人,充滿個性,這點可以用他的髮型來解釋,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是一碗帥氣的光頭。再過不久,居然就成了龐克頭。再來是龐克頭的加長版,再往旁邊帥氣的一梳,硬要說起來大概是花輪頭。總之,人如其髮,是非常千變萬化的。
若是在大家眼中,查理是個陽光大男孩,愛打球,愛攝影,可搞笑可嚴肅,參加的是本校的「宇宙童軍社」,其實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個社團到底在幹嘛,但就是個合樂融融的大家庭,而查理總會拿起他的相機,記錄著每個活動的大小事。想找回憶?找查理就對了。
大學後大家各奔東西,高中時期的歡笑和淚水全都告一段落,而那些曾經的同學和好友,隨著時間的推逝,能夠在爾後心事纏繞、情緒繁雜的夜晚,按下撥號鍵,並且徹夜長談的大概也是寥寥無幾,而查理對我而言,是其中一個。
我們依然的分享著彼此的喜怒哀樂、人生的目標和夢想,一起走過彼此的不懂事和不理智,並在彼此的話語中發現很多事情其實看開點,自嘲地笑一笑、罵聲髒話就能過去(可能再配口啤酒)。說起來我們也不是多常聯絡,但就是份墊在心裡的友情,夠傾訴的對象。
說起我和查理的一個共通語言大概是攝影,雖然我們的拍攝風格大不相同。
我剛開始對攝影感興趣應該是在環歐旅行那時候,可能是心情使然,每天都投入地捕捉身邊的人事物,最多的大概還是風景照,歐洲的一磚一瓦,一花一草,一切景致都令人迷戀。尤其伴著Instagram的興起,每天分享些照片,用不同的色彩、幾何填滿一比一的框框也成了生活中有趣的小事。對了。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寫部落格的。
當我的照片得到越來越多迴響,我似乎也更加喜愛攝影這件事。記得有次我把我拍的照片拿給查理看,他居然冷冷地說:「我不喜歡這種照片。」哇靠,有沒有搞錯,我自己也覺得蠻美的阿。
他接著說:「我覺得風景照誰都拍得出來,只要你有一台相機,有一片景色,有什麼難?比較的也只是修圖而已。」
我聽了聽還覺得頗有道理。
查理喜歡拍有故事的東西,尤其人像,從高中時期便是這樣,拿著相機記錄下每個人臉上的真切神情,或哭、或笑,或莞爾、或瘋癲。
「如果可以的話,我夢想當位戰地攝影師,遊走煙火間,這世界有太多需要被看見的面孔。」他曾經如此淡淡地對我說。我笑了笑,很像他的作風。
我喜歡看他拍的照片,更喜歡他在照片後撰寫的故事,真真切切,也充滿他的個人風格,錯綜的情緒下有種豪放不羈的豁達。
那天我和他約好了見面,跳上機車後座,原先只想找個地方坐坐順便敘敘舊,誰知道一騎居然騎到了沙鹿。
他說,想回老家,看看阿嬤。
查理的阿嬤兩週前過世了,癌症末期,躺在病床上也折騰了好幾個月。那陣子他的心情總是浮浮沉沉,雖然在南部讀書,每個假日也是趕回阿嬤安養的鹿港大伯家,守在阿嬤的床邊。
記得有次我們約出來見面,躺在市政府中間的廣場上,半夜兩點。
我聽著他說起關於阿嬤的一點一滴,從童年的回憶,青少年時的不懂事,到如今無能為力的惆悵。
阿嬤因為癌細胞擴散,侵蝕了器官及聲道,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他說,比起難過,更多的是氣自己的無能為力,看著病床上的阿嬤,知道她想說些什麼,知道他心中的焦慮和擔憂,知道她的痛和不捨,卻無法傾聽,無法替她分擔。
有回,阿嬤看著守在病床邊的他,眼淚就流了下來。他有些慌了。爸爸走來,淡淡地說:「阿嬤是擔心你。」
深夜的廣場上沒有人,沒有風,甚至沒有星星。他的語氣是如此平淡,但我想,他心裡一定很掙扎痛苦吧。
離台中其實也不到半小時的車程的沙鹿,對鮮少踏出市區的我而言卻有些陌生。
街巷蜿蜒,窄小的馬路、不是很高的透天房屋、全鎮唯一的麥當勞。剛下課的學生們穿著制服、拿著手搖飲料在馬路上打哈哈; 白髮蒼蒼的阿伯騎著鐵馬框啷框啷的闖了一個紅燈; 魷魚羹麵攤老闆正推著移動攤販趕上這波中餐的人潮。整座城鎮踩著很慵懶的步調,每個角落都很有味道。
查理熟練的在街巷間穿梭,太陽晒得我頭昏眼花,蜿蜒的小路更是看得我一頭霧水。
「到了。」他說。
我們在一排透天房屋邊停了下來,其中一棟就是查理的阿嬤以前的住所,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住了。
開放式的後院中滿了許多花花草草,大紅色的的鐵門上有貼過春聯的痕跡,房子的每個角落都還瀰漫著舊時光的餘溫。查理拾起相機,每次快門聲都是一種留念,似乎是再說:阿嬤,我回來看你了。

告別阿嬤舊厝,查理便啟動導遊模式,烈日正中,我們繼續在沙鹿的街弄間穿梭探險。
「喔!這間的魷魚羹很好吃喔!」
「哇!這間的綠豆沙我以前都會來吃,來沙鹿就是要吃這個!」(然後我們真的有去吃而且超超超超好吃)
「轉角那個賣烤魷魚的阿伯很酷,我上次有拿相機拍過他。」
他的眼神散發著對這片土地的熱情,對我而言再平凡不過的街道,於他來說都是細數不完的回憶。
走近沙鹿車站前的市場,他說,小時候逢年過節都會被家中的大人帶到這兒來挑春聯、買禮品,當時總覺得煩、覺得無趣,怎麼現在想起來還有幾分懷念……。 我想人生也不過這樣,每個階段的種種,往後也都成為故事,好的、壞的,剩下的也只是來日提起時的耐人尋味了。
我們沿路拍了許多照片,最後走進已經打烊的沙鹿市場裡。和我想像的不大一樣,市場內的攤販整齊劃一,連地板也是磁磚鋪過的,一旁居然還有兒童遊戲區,規劃之完善可以看出市場是當地人生活很大重心。
偶然發現了條通往二樓的樓梯,抱著探險的精神走上,才發現原來菜市場之上是座老社區。那時時近端午,樓梯間就能聞到陣陣粽香,是阿嬤在為佳節做準備。
阿嬤很豪邁的在走廊直接架起自己的小小肉粽工作室,放入精心炒製的餡料後再熟練的捆起。街房鄰居不時也過來寒暄,畫面充滿人情味,最後甚至和拿著相機默默拍攝一切的查理聊起沙鹿的曾經的種種。
在這裡,再平凡的角落看起來都好不平凡,因為有回憶、有人情,而有了溫度,真真切切地,透過一張張的照片依然能夠渲染出來地,暖到心底的溫度。
我跟隨著查理的腳步,看見許多我平常看不見、甚至忽略的,最簡單又踏實的感動。我開始能理解他為什麼愛捕捉人像,又為什麼他捕捉的瞬間總是能讓人回味再三。我看見了他眼裡的真誠和熱忱,以及和他人情感的連結。
話說得有點多了,我也有點想睡了,剩下的話就讓照片說吧。
總之,我很感謝能認識查理,並有如他這般的朋友。雖然這篇文章將他大大的美化了他,畢竟他也是有靠北的時候,但是能有個時刻提醒你不要失去熱忱的朋友總是好的,對吧?
這篇文章獻給查理布朗,獻給你特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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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26, 2016
Iris
對了,文末附上一篇查理本人的攝影以及文字
(圖/文:Charlie Brown)
也許,固執己見的性格會是遺傳基因,談攝相,深覺很多人僅是定位作一門科技殘影,孤芳自賞好比同好眾人,但真的接觸後才會知道要學的、要投資的可多了呢!消費性電子產品,永遠始終保持著跌價的慣例,咎因日新月異,當然每部不同型號的機子亦沒有得深入摸索就能老練上手的逕途,能迅速獲得成果謂此是無錯的,但並不是迅速獲得成功。
我喜歡攝影,無庸置疑的,甚至是愛上了,並希望將來以此為業,那以我現在的經濟能力有所及那些型錄上動則要價一座兩輪車的機器嗎?我想這一步登天還需台灣彩券的眷顧的。
拜讀過許多關乎怎樣成為一名專業攝影師的刊物,說真的,很龜毛,這些規則態度,但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緘僵的字條列式? 我之前不明白,所以我離夢想退了一步,”堅持所有創作都是有代價的”,”當你選擇免費或者低於自己評估的價值而替人攝錄,那麼你只能算是個興趣攝影師,並沒有轉行專業的盤算”,他們說這些觸犯了都是大忌。我相信了,我再也不質疑它。但這個觀念似乎還不兼容於大眾範疇,我並不害怕得罪人,我怕後悔自己沒有對得起自己。
【嬤嬤,對自己好一點】
照片攝於鹿港伯父母家,阿嬤病踔難生活正常機能,一切發生突然,壓根沒預想過,家庭的變異使您變的沒那麼快樂,相較於還在沙鹿祖厝中,您更加擔憂孫輩們的未來,您固執愛面子,除了這些,妳對後晚更是設想,但說笑的,阿嬤!有些觀念早落伍矣! 春假期間,爸將你接往咱家安養,一次您欲講話叨念我時,您意識自己喪失這官能,潸淚臉頰,用手去擦拭,用手去遮捂,不只您,阿嬤,我也感受到挫折。爸是懂你的:「阿嬤叫你出門小心,以後別那麼晚出門!」,原來是這樣,倖倖然發車閉門,我在想什麼,怎麼有她老人家時日不多的念頭? 我膽怯離別,認真懼怕…
親戚們這陣子(包括父母)總在嘆您每況愈下,什麼該盡的思念了撒手,每每聽見,我即裝沒聽見。
阿陵(大堂哥),您帶大的那位家族長孫,去年赴美深造學位,您不解為何一通電話也沒撥過,或許是沒空吧,或更或許是在逃避親情本責,他想必也早知曉父”母”在不遠遊的道德,但夢想在那,再不追,時間不待。阿嬤您放不下的事情,親情太多,苦了,真的苦了。
我能為您做的,是同焉的固執思維,一輯沙鹿街坊靜圖,別人看是無味,不過您過目恐怕不忘吧。
下禮拜再回家陪陪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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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筆的長文,記下近日的感觸,也不自覺的,說故事的能力差往,是相機惹的禍嗎?
– C.B.
喔對了對了,說起他為什麼會叫查理布朗呢?這是因為Coldplay的那首歌”Charlie Brown”,他非常喜歡ColdPlay(and btw me too),不過我好像也只能解釋到這裡,因為我也沒認真問過他,阿哈哈哈哈哈。
– I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