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的尼泊爾旅程,穿插了太多場相遇。
對我而言,一個人出發,追尋的不是山窮水盡的孤獨,而是意料之外的陪伴。
獨自上路,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會是自己的選擇,你能獲得多少?你願意獲得多少?
每一次的擦身而過都有可能昇華為深刻的情誼,每一個未知都可能帶來改變人生的經歷。每一場相遇都是獨一無二,每一個人都是帶著一個世界像你走來,每一個故事從傾聽開始。
而我也總是在離開以後發現,最深刻的回憶往往與人有關⋯⋯
▌Ambir|嚮往遠方的房務男孩
抵達加德滿都機場已是近午夜,折騰一番到了住處又是更晚的事了。
Aimbir到巷口來接我,白天裡車水馬龍的大馬路到了晚上昏暗得像是被棄置以久的道路。他拎著我的行李帶我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Ambir是公寓主人的姪子,平時就住在這棟公寓的一樓,替叔叔打理房務和雜事,今年才十八歲,高中剛畢業,沒有再讀大學。
我的房間很巧地就在他隔壁,行李放妥後,他替我泡了一杯熱茶,又端上一盤爆米花,用不是太流暢的英文和我聊了很久的天。他說他很喜歡他的工作,因為可以認識好多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每天都很新鮮。
他分享了過去與跟房客們的合照,興奮地告訴我每一個人從哪裡來、在這裡待了多久、説麼什麼時候還要再回來,或者有一天,他也能踏上旅程,造訪這些來自遠方的旅人們。
「我還沒有出國過⋯⋯短期之內應該也沒辦法。」他靦腆地說:「但是我很想去中國,還有韓國。我有在學韓文喔!」每天早上六點到九點是他上韓文課的時間,上完後再趕緊回來打掃公寓,準備迎接今天入住的客人。
他從房間裡拿出好幾本韓文課本,已經要上到中階了,每一頁都做了滿滿的筆記,他一句一句唸給我聽,認真地把每一個音都發好。我聽得感動莫名,強烈感受到他學習的渴望,以及教育所帶來的改變的力量。他是如此努力地學習著未知的遠方的語言,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抵達。我和他分享我過去造訪韓國的照片,春天的櫻花、夏夜的燈火、秋天飄滿落葉的漢江,希望在他能夠飛翔以前作他的一扇窗。
那晚我和Ambir一直聊到近凌晨兩點,我連打了好幾個大大的呵欠,才和他道晚安。
把門關上至以前,他用很生澀的英文語法對我說:「我很喜歡妳,妳和我說了好多話!晚安。」
▌Hendra|推廣偏鄉電腦教育的印尼工程師
「之所以會迷惘,是因為有選擇的權力。」
在加德滿都的咖啡廳裡認識了Hendra,一位來自印尼的電腦工程師。那天他正好坐在我對面,我寫日記,他看書,一個瞬間無預警的停電,促成我們兩人的攀談。
他說他去年向公司請辭了,因為愛山,所以來尼泊爾,新年的第一天在聖母峰上度過。不知不覺就在這兒待了三個月,前天去更新簽證,打算再多待兩個月,但如今為的不是爬山,而是偏鄉電腦教育推廣。
在爬山的途中,他偶然經過許多學校,造訪後卻發現偏鄉電腦教育嚴重缺乏。非營利組織雖然配給了數台電腦,但因為沒有人會使用,大部分都擺在角落積灰塵,有些甚至報廢。
他開始自告奮勇地為當地的老師、學生授課,介紹免費的資源和軟體,希望偏鄉的孩子們能學會電腦應用,獲得網站架設等基本技能,讓農夫與登山嚮導不再是討生活唯一的出路。
在加德滿都得那幾天,我們成了彼此的旅伴,他有什麼行程規劃我便跟著造訪,我有什麼奇異想法他也都奉陪,於是意外地一起走了大半座城市。相處之間無需彼此照料,沒有壓力也不拘束,萍水相逢地交會、並肩行走,卻還是能各自擁有一片天空。
後來的旅程裡,我實際走訪了偏鄉的學校,看見孩子們著制服坐在教室裡學習,用鉛筆在紙本上寫下數學公式、英文句子,童真的大眼眨呀眨,頓時覺得感動又欣慰。教育真的是改變一個生命最直接的力量,也似乎能夠明白H為何選擇留下、不求回報地投注如此多的時間和心力,只願賦予孩子們「選擇的權力」。
▌Nima Lama|在尼泊爾找到歸宿的四川喇嘛
Nima喇嘛,他說Nima是太陽的意思。
我在佛寺裡和來自四川的喇嘛聊起來,他說他來到尼泊爾已是第二十四年。
當年從四川徒步過來,二十幾個人,沒有護照,在邊境被抓了兩次,第一次是中國巡警,第二次是尼泊爾巡警,抓到後又被交給中國政府,前前後後被關了半年。
也曾在印度的佛寺待過七年,但受不了那裡悶熱的的天氣,最後還是回來尼泊爾,一晃眼就到今天。
「我不喜歡熱的地方,印度太熱了,尼泊爾天氣好阿。」他笑得很爽朗。
他是佛寺裡唯一會說中文的人(就這麼剛好被我遇到),但平時都是以尼泊爾語溝通,聽得出來他的中文已經很鈍,和其他喇嘛們說起話就像是本地人。
他和我講了好多佛寺的事,還前前後後地帶我參觀,從大殿、神靈塔到書房,故事一個一個講,我一邊記錄一邊聽。
在書房二樓的窗戶下,他帶著我打坐。
「每天五分鐘就好,放下一切外務,把自己放在佛的裡面,或者,任何你所希望的對象,找回內心的平靜。」
離開前他送了一串念珠給我,捧在手心,是檀香木的味道。
▌ 韓國大叔|來自濟州島的特色兄弟檔
第四和第五位其實算是一起遇見的,兩人是兄弟,而我其實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和Hendra飢腸轆轆地走在加德滿都深夜的大街上,不小心錯過了晚餐時間,大部分的餐館都準備打烊了,餓昏以前終於從看見巷子裡一間餐館還亮著燈,玻璃門窗上寫”Tandoori Chicken”,是傳統的印度烤雞店。
坐下來點了一盤烤雞,又叫了兩份咖哩,配上現烤的饢餅,頓時覺得得到救贖。吃得津津有味,突然隔壁桌又來了兩位新的客人,且是相當有趣的組合,一位尼泊爾人和一位韓國中年大叔,兩人之間的對話用的都是韓文。
「你們點的那一盤⋯⋯是什麼?」韓國大叔看著我們桌上的烤雞,用口音很重的英文問。
做為餐館裡最後的兩桌客人,我們於是很自然而然地聊了起來,原來韓國大叔是一位來自濟州島的登山客,帶著家人一起來到尼泊爾,明天就要踏上征服EBC的路途,同行的尼泊爾人是他的嚮導。這個話題激起了愛爬山的Hendra的好奇心,於是我們索性同桌共食。
這位濟州島大叔大概是我看過最熱情也最愛開玩笑的大叔了,語言的隔閡在他身上完全不成問題,一會兒用夾雜著韓文的英文興高采烈地和我們講著他的登山事蹟,一會兒又分享起濟州島的美景,說有機會一定要去拜訪他。大方說話的樣子連店員和老闆都跑來加入我們的話題,所有人都被他逗得樂呵呵的。
(他居然從口袋掏出一罐韓式辣椒醬送我⋯⋯)
喝了一瓶啤酒,大叔打通電話把在旅館裡休息的哥哥也叫來。五分鐘後,一位紮著馬尾的白髮男子走了進來,身穿白色長袍,整個人散發著武俠小說人物般的氣息,氣質上來說和大叔簡直是兩個相反的人。
原來大叔的哥哥是一位藝術家,做書法也作畫。他問了我的名字,Iris,並告訴我那是鳶尾花的意思,於是他用衛生紙折了一朵鳶尾花送我。
店家老闆播放起打烊時的音樂,於是所有人聽著樂聲起舞。廚師拉著大叔在餐桌間跳舞,我忙著錄下眼前場景,其他人又笑又鬧地拍手叫好。
道別前他拿出筆記本和筆,要我端坐在椅子上別動,速寫了一張我的畫像,一分鐘的時間不到,我已在他筆下成形。
「아이리스」他在紙上寫下,是我的韓文名字。他將畫作撕下來送我,說是見面禮,也是餞別禮。
「祝福妳。」
「也祝福你。」
▌後記
關於我在加德滿都遇見的五個人。
要說這一場又一場的相遇改變我的人生了嗎?其實也沒有。但卻無疑地豐富了我的旅程,以至於我再想起這座城市時,腦海中同時也浮現了數個面孔,每一個表情和動作、每一句話都有跡可循。
我記得,也被記得,更深刻地到來過。
我想我仍舊會不斷地走向旅途中的陌生人,不斷地傾聽,也不斷地訴說。
選擇相信世界的善良,才能擁有世界的善良。
Iris.
IG: @irisspace
FB: Irisspace
妳的尼泊爾之旅就像是美麗的潘朵拉寶石手環
串連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每個人每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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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喜欢这样的文字和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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