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納希|恆河晨祭

Lucky說要帶我去看清晨五點的恆河祭典。五點。早得不像話,我在心裡想。

「恆河晨祭是最美好的。空氣清新,能夠淨化靈魂,心裡累積的煩惱都能隨著儀式消散,妳一定要去看看。」瓦拉納希(Varanasi)近午夜的巷弄裡,我和Lucky並肩走著,他是我晚餐後在茶館裡遇見的陌生男子。那時候我一個人窩在窗邊寫日記,他和他兩個好哥們就坐在窗外的座位喝茶,好幾個瞬間我們對到眼,最後索性併桌聊天。

Lucky說他是附近某間旅館的老闆,另外兩位男子分別是瓦拉納希的警長和警官。我一般在異地對於陌生人說出口的自我介紹都會保有三分懷疑,在印度大概是五分。直到二十分鐘後我坐上一輛印度警車,在瓦拉納希水泄不通的柏油路上穿梭,時不時駕駛座的警長還會讓車頂的警鈴大作,基本上是濫用職權地在不成章法的路況中殺出一條勉強可供通行的道路。繞過行人、攤販及牛隻,一會油門狂踩,一會急煞,副駕駛座的臨場感令人頭皮發麻,記憶裡的賽車電影相形下都顯遜色,第一次搭警車竟是如此九死一生的體驗。

阿西河壇(Assi Ghat)是瓦拉納西最南方的河壇,最北的則是瓦拉納河壇(Varuna Ghat),合起來正是瓦拉納西(Varanasi),不過這是後來Raj在日出的恆河上一面划船一面告訴我的。

每個日出和日落時分,阿西河壇(Assi Ghat)都會舉辦恆河祭典(Ganga Puja),儀式自印度的吠陀時代開始傳承至今,未曾斷過。

這晚我們抵達時夜祭已經結束了,只剩河階上一群瓦拉納希大學的學生正對著月色與河著高歌,兩把吉他,十幾個人,音色竟也是和諧得如月色如河水。

Lucky走向前和學生們打招呼。「你來了,兄弟!」他們互相擊掌擁抱,看起來相當熟識。Lucky和吉他手點了一首歌,琴弦一刷,眾人充滿默契地起音,警長和警官也都站在一旁默默地唱著,我整個人往心裡都笑開了。

Lucky經營的旅館距離我的住處不遠,散會後他陪我走回住處。再過十五分鐘就是午夜,白天裡熱絡的巷弄早已陷入悠長的沈睡,除了在路邊吞食剩飯的牛隻以外我們是唯一的行人,流浪狗的叫聲此起彼落,遠近交錯。

「那麼明天五點,我會來這個巷口接妳。」道別前Lucky對我說。
老實說這一刻我是很想拒絕他的,回想今天一早天都還沒亮,我一個人從德里搭乘八小時的火車來到此地,風塵僕僕,精神緊繃,此刻只覺得身心俱疲, 能一覺到天亮便是萬幸。

他沒給我拒絕的機會:「妳看起來需要一些新鮮空氣!相信我,清晨神聖的恆河儀式能夠讓妳身心舒暢。」
我想「新鮮空氣」這四個字對於任何一個曾在冬季到過北印度的人來說,都宛如是汪洋裡的一塊浮木,不敢奢求的沙漠綠洲。冬季霧霾籠罩下的北印度總是灰濛濛的一片,腦袋和支氣管早已麻痺在混濁的空氣裡,相當認命了。

清晨五點我按掉鬧鐘,還是起床了,睡眼惺忪地盥洗、被上一條毯子下樓。Lucky已經牽著摩托車在巷口等我。
「早安!」Lucky笑著向我揮揮手。「睡得還好?」
「挺好。」我跳上機車後座。
高速穿梭在瓦拉納西窄小的巷弄間絕對是相當醒腦的體驗,不到三十秒我已經睡意全消。凹凸不平的石磚路、上上下下的短階梯,依然杵在巷口的牛隻、成堆的垃圾和新鮮牛糞,偶爾也有猴子,Lucky相當老練地閃躲,我倒是捏了一把冷汗。

抵達阿西河壇(Assi Ghat)時天色還是暗的,晨間儀式已經開始了,七位婆羅門男祭司站在祭壇上,左手搖鈴,右手高舉梵香,縷縷白煙從銅壺內漫出,順著風往恆河的方向整齊飄散,若無形,若有形,如心意的傳達需要被仔細意會。古老梵文的讚美歌被大聲吟唱,空氣間震動著敬畏且迷幻的頻率,我既無法融入,也無法抽離。

太陽尚未升起,天空漸漸被渲染成魔幻的紫。祭司高舉七層的銅火塔,那層層堆疊燃燒的油燈讓人好難不想起印度千年以來的種姓制度,那麼精緻,那麼拘束。

祭典長達一個小時,我們沒有看完,順著緩緩升起的日出往恆河畔走去,這時候的天空和河面都是琉璃粉色,看不清是天色染了河水,又或是河水蕩漾了天光。

我面著恆河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口氣混著梵香燃燒的餘韻,混著天色,混著朝陽,混著濕婆神的髮絲和恆河女神的若有似無的笑,灌滿鼻腔、支氣管、肺泡、血液。竟有種清新甘甜之意。


-I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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